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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到深处…… 秦峰 在春天搬家去西雅图，正值郁金香盛开的季节，在这里我遇到了新邻居麦修和他的太太丽莎。这对美国夫妇五十开外，对我非常友好。麦修高大帅气，声如洪钟，笑声爽朗；太太丽莎则温柔可人，说话轻声细语，端庄优雅很有气质。 我家与他们家是隔壁邻居，两条进出的车道是并排的。初来乍到，搬迁之中，总有许多麻烦的事情。丽莎说，你需要帮忙就吱一声吧，麦修很能干的。麦修也拍着胸脯保证有求必应。 我见识了麦修的能干，他下了班就在房前屋后忙来忙去：搬砖给后花园铺设步道；上房清理掉下来的树枝和落叶；用一个周末两天的时间自己就盖起来一座挺大的储物间；背起吹风机清扫车道上的落叶时，顺带把我的车道也吹得干干净净的！ 他看见我在刷外墙，就说：“高的地方你够不着，让我来帮你吧！” 他看见我在搬东西，马上放下自己的活儿过来帮忙；还责怪我为什么不叫他来搬？ 很快我们就熟络起来了。我无以回报他们对我事无巨细的帮助，常常会多做些蛋炒饭、饺子之类的中国食品送过去，他们从来不吝啬夸奖的话。当我在中秋佳节做好了我们杭州特色的榨菜鲜肉月饼送过去时，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月饼，听我讲述中国古老的传说“嫦娥奔月”，他们说：“好浪漫的故事！” 我试图比较贴切地翻译苏轼的诗句：“月有阴晴圆缺，人有悲欢离合，此事古难全”，他们连连点头，“说得太有哲理了！” 我经常要外出旅游，总会麻烦麦修替我管家。我把房门和汽车的钥匙都交给他，对他们是一万个放心！ 每次我发短信告诉他我回去的时间，他总是很快地回我：“热水器已经打开，你回来就可以洗个热水澡！房子里一切都好，汽车也充满了电，发动起来就能开！” 让我深感远亲真不如近邻！ 当他们看到我搬动三脚架和相机准备外出拍摄时，都会问：“今天去哪里玩啊？拍到好照片要与我们分享哟！” “一个人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，有事情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们！” 我会常常与他们分享我在旅途中的快乐时光和捕捉到的美好照片，他们很快就成为我的Fans。 而他们也会与我分享他们外出去夏威夷、阿拉斯加的旅游照片。我们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，互相间可以无话不谈。 丽莎特别喜欢小小的蜂鸟，麦修在后院给丽莎挂起了两个喂食蜂蜜水的红罐子，还在周边种了不少蜂鸟喜欢的花儿。 有一次，麦修跑来告诉我：“小蜂鸟飞到丽莎的手上来啦！” 他还学着蜂鸟的样子，煽动着双手当作是翅膀，口中学着“嗡嗡嗡”的蜂鸟叫声，那模样就像个快乐的邻家大男孩。他们俩相亲相爱，满满的幸福都在他们的笑脸中。 这只红褐色蜂鸟，是一种迁徙的小候鸟，每年只在西雅图地区停留几个星期。 每次有蜂鸟飞来，丽莎就会告诉我“快来拍啊！” 我还被特别许可不用事先经过他们的同意，随时可去她家后院拍蜂鸟。 十月间，我在哥伦比亚拍到不同品种和不同颜色的蜂鸟，我都会用短信发给他们，丽莎总是说：“哦，我的天哪！这么美丽的小蜂鸟！爱死它们啦！” 九月初我们小区举办yard sale （庭院出售）活动，这是一种传统民间活动，指定一个周末，各家各户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摆放在自家的后院或者车道上，往往以十分便宜标价出售。也许你不需要的东西会成为别人的宝贝呢！ 由于在疫情之中，这种民间活动中断了。这次活动范围被我们这个小社区定为内部活动。麦修为这事儿忙得不亦乐乎：他帮助会所在各个街口张贴广告指示牌，指明谁家有东西出售。 被疫情封锁了近三年，一有松动，人们就欢呼雀跃起来。麦修全家总动员，不但把自己家不用的东西清理出来，还将双方父母和七大姑八大姨都呼唤过来，让他们也把不用的东西清理出来。只见yard sale 前几天，他们家门口汽车来来回回，不断地卸下来五花八门的东西，大大小小林林总总摆满了整个车道。我是新来乍到，屋内除了生活必须品外，还没有到有存货的时候，所以没有东西可售。麦修就问我可不可以在我家的车道摆上他们的东西？我没有意见，于是我们家的车道也很快被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，从工具到家电，从家具到厨房用品，真是应有尽有！ 看着这一大家子人为了出售这些东西在那里议论售价，写上价码而忙乎着，麦修的洪亮笑声更是此起彼伏。 yard sale 那一天，他高兴地向我一一介绍着他的家人和亲戚，并且买了许多美国大饼- 匹萨和饮料，搬出来好多椅子供大家坐。这哪像是在卖东西，分明就是一个大家庭的聚会！ 麦修热情洋溢地向我一一介绍着他们的家人：双方的父母，兄弟姐妹和子女，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介绍“他的孩子”和“丽莎的孩子”，他见我诧异，解释说，“我们是第二次婚姻，都有自己的孩子。但是我们非常相爱，我们大家都相处得很好。” 他如果不说，我真的看不出这样恩恩爱爱的一大家子是重组家庭。 麦修的妈妈告诉我，麦修生下来时重9.3 磅，他不像别的孩子生下来就哭，他是带着微笑降生的！他的出世给全家带来了欢乐，一直爱笑的他，也给周围的人都带来了欢乐，他永远都是大家的开心果！ 丽莎本来就体弱，在不幸得过新冠后，恢复得比较慢。麦修在忙碌中不忘照顾丽莎，重一点的活不让她沾边，还不时地给她递水搬凳子要她歇着，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。看得出来，在整个大家庭的融洽氛围中，丽莎无疑是个被娇宠的公主。 去年十月底，我在NJ接到了来自另一侧的邻居梅琳达的电话，她说：“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：麦修死了！” 这怎么可能？这么一个健康强壮的中年人！怎么会一下子死了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我更希望她误传了消息！但是这种事情可不是随便开玩笑的！ 麦修的确是死了，死于一场摩托车运动的车祸中。 我想：丽莎的天塌下来了！ 她不定有多么地悲伤呢…… 回到西雅图，我带着白色的百合花去探望丽莎。她一见我去就紧紧地抱住我，我感觉到了她的心在跳动，她靠在我肩上的头在抽蓄，那种无声的悲哀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！ 我特别不善于安慰别人，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，我搜遍脑海，也只能说：“他怎么会这样舍你而去呢？” 丽莎迎我进屋坐下，向我讲述着那天的事情：那是十月下旬的一个周末，天气非常好。酷爱户外运动的麦修去一个离西雅图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小城镇，参加一场越野摩托车的活动。他到达那里后就与丽莎FaceTime，他用手机视频秀丽莎周围的山势起伏，蓝天白云，还有一起嗨的朋友们！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！ 但是就在活动开始几分钟后，他的摩托突然翻车，麦修倒地不起被救护车紧急送医。医生们全力抢救，救援的直升飞机就停降在医院，随时准备带他去往西雅图的中心医院救治。可是医生们发现这不仅仅是一场车祸一点外伤，他的心脏出了问题！是心脏骤停，属于心梗。等丽莎赶到那里，麦修的心脏已经停摆，他的眼睛还睁着，希望看到爱人最后一眼，他的手还是热的，握起来是软的。 丽莎两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 真的就是晴天霹雳，丽莎怎么都没有想到麦修就这样走了，没有留下一字半句！怎么可以这样丢下她一个人？叫她怎么活下去？ 麦修自小就酷爱户外运动，无缘成为职业球员的他，把全部热情都投入到为社区业余体育俱乐部的服务之中去了。他是好几个青少年棒球队的教练，是有执照的裁判员。他是以自愿者的身份为体育活动服务的，他的公正廉洁有目共睹，他的阳光灿烂的笑容极具亲和力，所有人都爱戴他。 丽莎用目光扫射着屋里陈设得满满的奖杯奖牌和奖品，那些都是对麦修的肯定。麦修的好人缘也在他所工作的单位里伸展，同事和上下级都很喜欢他。 在这个不幸的消息传出后，他曾奉职的T-mobile 为他预定了一个可供 600 人参与的葬礼会场，同时还组织了Zoom 线上同步活动，结果当天现场就到了1000多人，许多朋友在会场外面掩面而泣，冒雨都要来送他最后一程！这在疫情尚未结束时是极为罕见的，麦修的好人缘可见一斑！ 之后的两个月内，西雅图不同的组织还在陆续为他颁发荣誉证书和奖状，其中最高奖来自西雅图市政府，授予他杰出社区服务奖！ 丽莎泪眼婆娑，说：“多少天我都睡不着觉，我的眼前都是麦修！哪哪都是！…… 无尽的思念就像一点一点地在剜着我心头肉！” 秋去冬来，西雅图的冬天异常寒冷，大雪加冻雨使得地面结冰，我们都尽量不出门。我看到丽莎伫立在窗前发呆，她一定在思念麦修，她的脸庞在日益消瘦…… 我和邻居梅琳达商量着来一个小小的聚会，只限于我们三个女人，一定不要提及麦修，让丽莎释怀一下。我把聚会安排在我家，日子定在我们中国的元宵节！丽莎欣然接受了邀请。 这天我包了饺子，也去中国超市买来正宗宁波黑芝麻猪油汤圆；梅琳达带来了几样墨西哥风味的美食，丽莎捧着一瓶彩色的康乃馨走了进来。 我告诉她们元宵节是中国春节的最后一天假期，是合家团圆的一天，之后就各自忙活开始一年的辛勤耕耘了。这天除了吃汤圆和饺子以外，还有看花灯猜灯谜的活动。她们倆也叙述着不同的地方习俗和活动。梅琳达来自南加州靠近墨西哥的地方，她介绍着那里的辣味小吃，味道也很不错！ 丽莎生长在夏威夷，那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，充满了阳光和鲜花，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彩虹，大海和沙滩还有她的哥哥姐姐小伙伴们陪她渡过了一个欢乐的童年。 13岁那年，她们全家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搬来西雅图，整个环境都是那样生疏，她尤其不喜欢西雅图的冬天，不是风雨就是下雪，一连几十天都看不见太阳！还好她们所居住的地方在一个比较大的社区，不是太富裕的社区一般房子的间隔都比较近，邻里之间小朋友很多，来往非常方便。 那年夏天，她们社区组织了一个户外野餐聚会，各家各户带来了美食、水果和冰镇的饮料，孩子们都乐翻了天！她就是在那个party 上认识了麦修，麦修比她小一岁，可是个子高高的，圆圆的脸上笑得阳光灿烂，非常有亲和力，一群孩子们都跟在他身后，显然是个孩子王！ 麦修对她说：“以后有空就来找我玩，我会带你去好多你没有去过的地方，你很快就会有许多好朋友啦！” 他们倆一见如故，一起捉迷藏玩游戏，一起爬山涉水，一起骑自行车兜风，很快就两小无猜，成为亲密的好朋友！ 丽莎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麦修，我们不便打断她，听她讲述着青春的回忆…… 她发现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共同爱好和观点：他们都爱吃披萨,特别爱一起去Costco 逛那个大大的超市，去发现新的玩意儿；每次到那里都会点同一种披萨，喝同样的饮料！直到有一天，麦修的眼神变得火辣辣的，直直地看着丽莎不再移开去。麦修说：“我爱你❤️！” 那年丽莎16，麦修15岁…… 丽莎感到非常唐突，少女的羞涩使她面红心跳，局促不安，她掩面而逃。但是麦修那炽烈的眼神永远地印在了她的心里。 这大概就是美国人所说的”puppy love“ 意为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小狗儿碰到了一起，鼻子碰鼻子的短暂示爱，之后就各奔东西了。 丽莎和麦修也是如此，少女的羞涩使丽莎对麦修保持距离，而后因为丽莎一家的再次搬迁，他们慢慢地疏远了。再后来，他们各自都进了不同的大学，有了不同的事业，也各自都成了家，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。 谁知造化弄人，丽莎因为受不了前夫的粗鲁凶蛮而离了婚；麦修也因为与前妻性格不合而离异。但是这期间两人都没有联系。 三年前的一次朋友聚会上，他们倆偶遇了！此时丽莎已经离婚九年，麦修也已离婚六年了。他们欣喜地发现原来彼此都不曾忘记，都还是保留着那份 puppy love 的纯情！他们迅速地互相交换着分别后的信息，有说不完的话。麦修急切地向丽莎索取电话号码，丽莎象以往一样矜持地没有给他。丽莎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，第一次婚姻伤害过她，她只想守着孩子们好好过下去。 而麦修却不依不饶，从别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丽莎的电话号码。 麦修迫不及待地给丽莎拨通了电话时，丽莎正在出差途中的火车上。“我自己都想象不到，我竟然像一个16岁的女孩儿那样面红心跳！”丽莎说，“那火车开了两小时，我们通电话两小时，原本嫌旅途太长，此时又嫌火车跑太快！直到手机显示没有电了，我们还是意犹未尽！” 麦修说对丽莎说：“从小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！” 丽莎说：“我自己都不知道，我这辈子等的就是你啊！” 他们像一对天鹅那样堕入了爱河！ 他们爱得如痴如醉，旁若无人！他们最喜欢的约会地点还是在 Costco, 他们还是吃着同样的披萨，喝着同样的饮料！ 几个月后，麦修约丽莎来到他们儿时玩乐的小河边，单腿跪地，一脸认真地向丽莎说：“请嫁给我吧！” 孩子们都已经各自成家立业，难能可贵的是他们都支持父母再婚。不久麦修和丽莎就在双方父母和孩子们的祝福下走进了婚姻殿堂，婚后购置了属于他们二人世界的房子：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，一个温馨浪漫的家！ 他们的爱情就像酿制了多年的红酒那样醇厚浓郁，他们互相欣赏着对方，十指紧扣出双入对；他们一起去夏威夷享受冬日的阳光，一起乘坐邮轮去阿拉斯加看极光；他们的生活甜如蜜！ 麦修向丽莎描述着不久之后的旅游计划以及十年后的退休生活，他们会有一个多么美好的晚年幸福生活！ 丽莎喃喃细语地叙述着，我和梅琳达都流下了感动的泪水，可是她的脸上却泛着淡淡的红晕，恰似少女初恋般的甜蜜。她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…… 麦修的潸然离世，像一片偶然被风吹落的树叶，飘入金秋灿烂的流水中，随之而去…… 涌现起来的美好的回忆，恰如如水面上泛起的片片涟漪…… 最后她说：“我这辈子值了！我遇到了麦修，他是我这辈子的挚爱！只可惜太短了……” 两行清泪顺着她带笑的脸庞流了下来…… 我被他们的纯情深深地打动了，愿这段文字和这张照片给在天堂中的麦修带去我们的问候与思念，愿他在天堂喜乐如在人间！
仅以此文纪念一位美国朋友麦修 — Matthew S. Ness May 8. 1968 - October 29, 2022 | 
